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Gustav Klimt -拥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花园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Gustav Klimt -拥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花园
Gustav Klimt (1862-1918), Italian Horticultural Landscape, 1913, 110x110cm, Oil on canvas

如果你问我最爱的艺术作品是哪件,一定是克里姆特的《吻》(图1),融合了克里姆特“黄金时期”所有典型符号的巅峰级作品。

男人和女人身着华丽长袍,金灿灿的爱欲充满整幅作品,男人温柔轻抚女人脸庞,将吻未吻的瞬间,女人微闭双眼朱唇轻启,沉醉于咫尺之遥的吻;金发溢出花香,衣裙绽放鲜花,脚下如春天的花园开满多彩的花儿。虽看似徜徉在幸福之中,实则身后是危险的悬崖!这就是爱情!

关于《吻》,不论是色彩的解读,还是人物寓意的解读,都非常复杂,需要理解克里姆特的爱情观,了解他与艾米丽·弗洛格 (Emilie Flöge)的爱情故事,等“下”一篇讲解克里姆特用金箔刻画充满寓意的人物画时再细说。

图1. Gustav Klimt, Kiss吻, 1907, 180x180cm, Oil on canvas, Vienna's Austrian Gallery 维也纳美景宫美术馆

今天的主题是一起欣赏克里姆特充满生机的风景画。虽是风景画,依然要浅浅了解他与艾米丽的爱情故事,可见爱情确是能滋养艺术,能升华艺术!

1892年,18岁的艾米丽第一次遇见克里姆特,他惊叹于她的貌美如花,她沉迷于他的才华横溢。老照片里的艾米丽如今看来依然风华正茂(图2),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黄玫瑰,美而不艳,娇而不媚,浑身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图2. Emilie Flöge,美而不艳,娇而不媚

艾米丽与克里姆特的故事很神秘,她是情人,是爱人,是缪斯;即使这段关系是个谜,从克里姆特和艾米丽的合影里能看出相互爱慕且亲密的神情(图3)。是不是,未解之谜才不朽?会不会,爱而不得才珍惜?

图3. Gustav Klimt and Emilie Flöge, ~1909, 泛舟于阿特湖,玩耍在卡默城堡

克里姆特与艾米丽的合影之地是位于阿特湖畔的卡默尔城堡(The Schloss Kammer on Lake Attersee),阿特湖是奥地利境内最大的山区湖泊,位于阿尔卑斯山脉,距离维也纳200多公里,是有名的度假胜地(图4);在阿特湖畔,眼前是湖水的蓝,身后是青山的绿,这里芳草如茵,这里风景如画,无怪乎成为艺术家的“桃花源”。克里姆特一生所创作50多幅风景画中有约40幅是描绘阿特湖畔风光。

克里姆特常在夏天与家人及心爱的艾米丽来阿特湖周边小镇避暑,暂时地逃离喧嚣的城市、忙乱的工作,他们泛舟在阿特湖湛蓝的湖面,他们在梧桐道的绿荫里闲庭信步,他们坐在花园长椅看云卷云舒。

如果艾米丽没有在身边,克里姆特会写信分享每一天的生活(图5)。1999年在苏富比拍卖过克里姆特写给艾米丽的信和明信片约200封,甚至有8封信的时间戳是同一天,信里不言爱,但字里行间全是爱。1909年的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今天路过花园时,那味道就是春天的气息——鸟儿鸣唱、花蕾含苞待放,尽管只有一点——纵使冬日未散,这也足以改变一整天了!

按我对克利姆特风景画赏析将风格演变分为五个阶段,兴许能体现一些潜移默化的变迁,再尝试结合不同系列的代表作来理解风景画的创作,我的热爱分享给你!

  • 1898~1900年,用传统学院派方式画景,写实风格。
  • 1901~1903年,接触印象派,在写实中融入印象。
  • 1904~1907年,借鉴印象派,用鲜明的色彩、大胆的笔触描绘自然。
  • 1908~1912年,发现点彩画的色彩更纯、笔触更细腻,画花画树画村舍。
  • 1913~1917年,随心所欲,技法在左,色彩在右,风景在心中。

1. 1898~1900年,用传统学院派方式画景,写实风格。

克里姆特的风景画创作初期,是明显的传统学院派风格,以写实主义为主,着重于自然景物的精确再现。在这些作品中,克里姆特注重对景观的细致观察,并通过经典的油画技巧,描绘了现实中的树木、草地、湖泊等景物。虽然这些作品表现出他的写实功底,但还未形成个人风格。

代表系列1:果园(图6),这两幅画描绘的是同一个乡村果园,属于初期风景画习作,图6-1颜料厚薄不均,左侧树干和右侧草地有明显裂纹,图6-2颜料偏薄,油画布的纹理都微微透出。

从构图上来细看这两幅画会很有趣,地平线都画得很高,背景是半掩的天空和起伏的远山,中景是延伸到画面边缘之外的几颗树木,如果只看背景和中景,甚至相似度90%;不同的是画面前景主视角分别是斑驳的果树树干和一群觅食的家禽,图6-1前景将中间树干的斑驳感画得十分真实,加强了身临其境的乐趣;图6-2前景用的是俯视图,为草地上的小鸡留下了充足空间,两种不同的构图技巧营造出截然不同的视觉空间,显示出克里姆特在风景画上的天赋。

代表系列2:池塘(图7),细腻刻画出日光下池塘的明暗光影,池塘底彩色鹅卵石若隐若现,甚至能细看出明暗处荡漾的水波纹。水面一半是森林倒影,一半是明亮天空,静止的风景和凝滞的水面散发着一种神秘氛围,笼罩着整个画面。

1899年夏天克里姆特首次使用正方形构图创作(图7),而且此后他的风景画无一例外都是这种构图,可见他一定发觉正方形是风景画的黄金构图

图7两幅画的地平线被画得更靠近画面顶端,画面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画作主角池塘,观者的主视角是在池塘岸边甚至池塘中,有种想低头看看是否脚下是冰冰凉的水。艺术家的过人之处是用平面视觉创造出空间感,观者的共情能力是沉浸到画面中踏入另一片时空,彼此拥抱让艺术永恒!

图7-1. Calm Pond on the Kammer Castle Grounds, 1899, Leopold Museum, Vienna, Austria
图7-2. Quiet pond in the park of Appeal, 1899,Leopold Museum, Vienna, Austria

代表系列3:大白杨(图8),对比不同时期对同一场景的创作,更能呈现出克里姆特风格的变化。图8-1创作于1900年,白杨树是黑幽幽一片,再刷上白色枯笔构造出空间感,图8-2创作于1903年,细看白杨树茂密的树叶,由黄的、绿的、橙的色点堆积而成,再用密度和深浅创造出立体感。两幅画创作的思维逻辑及运用画笔的技法完全不同,对比起来甚有乐趣!

引用一段《The landscape: a reconstructed nature》中对《大白杨II》(The Large Poplar II)描述,更能理解克里姆特在尝试转型的快乐。

克里姆特曾在信中提到《大白杨II》,是他为数不多的捕捉到天气骤变的作品之一——暴风雨即将来临,这正是阿特湖区夏天时的典型天气。《大白杨II》体现了他对后印象派的探索,他第一次在画面中运用短促、密集的笔触:充满力量感,明亮的橙色混合着紫色和绿色,制造出树叶在逼近的暴风雨中沙沙作响、随风颤动的效果。克里姆特采用了后印象派的技法,用密集的、巧妙渐变的油画笔触呈现为纯粹的颜料混合。

图8. (1)The Large Poplar I, 1900, Private Collections; (2)The Targe Poplar II, 1903, Leopold Museum

2. 1900~1903年,接触印象派,在写实中融入印象。

在20世纪之初的几年,克里姆特最爱在假期走入大自然,用画笔记录风景。他曾写信给他的模特兼情人米兹·兹曼尔曼,告诉她度假的安排:

我通常在清晨六点左右起床。如果天气好,我会去附近的森林,去那里画桦树林,桦树林里还混杂着几棵松树,我会在那里一直画到八点,然后去吃早餐,并尽可能小心地在湖中游泳。接着再画一会儿。如果天气晴朗,我会在室外完成一幅湖景画;如果天气不好,我会待在房间里画窗外的风景。有时,我也不画画,而是看一些日语书。当然啦,是在室外。午饭后,我会打个盹或看看书——直到吃点心的时间——吃点心前后,我会去游泳,当然并不一定每天都这样,不过大多数时间的安排都是如此。吃过点心后,我会继续画画,比如描绘黄昏时风暴中的一棵大白杨。傍晚时分,我们偶尔会去附近的村子来一场球类比赛。天渐渐暗了,吃完晚餐后我们便会早早地睡下。我会不时地在这份时间表中加入一些划船活动,稍微放松一下自己的肌肉。

在这段时间,印象派的影响从法国蔓延到维也纳,克里姆特将自己擅长的金箔装饰风格与印象派明艳的色彩光影结合,逐渐摸索着用画笔描摹他眼里的风景。

代表系列1. 卡特湖(图9),克里姆特在画卡特湖前一定看到过莫奈的《日出·印象》(图10),相似地用高纯度、高明度的色彩加上水平笔触来表现水波,甚至克里姆特的湖水不止“印象”,图9-2几乎精湛写实地表现出霞光落在湖面的波光粼粼,黄色、蓝色、绿色的长长短短笔触交织在一起,视觉上可比拟照片效果。

图10. Claude Monet, Impression, Sunrise, 1872, 48x63cm, Musée Marmottan Monet, Paris

代表系列2. 森林(图11、图12),正如克里姆特在信里写的,他很喜欢画桦树林,这组作品最能体现出克里姆特虚实结合的创作理念虚是森林中极为丰富的色彩,初秋草地上零星的柔软的绿(图11)、一夜秋风后漫山遍野的落叶的金(图12),实是森林中遍布沧桑的细节,松树树干斑驳的疤(图11、图12-2)、榉木树皮横横道道的纹理(图12-1)。克里姆特高超地从繁茂杂乱的森林里捕捉到笔挺树木天然的秩序感(图11)和大地充满生命力的色彩(图12),这是艺术家独特的天赋!

图11. (1)Fir Forest I, 1901; (2)Pine Forest II, 1901, 90x90cm, Private Collection
图12. (1)Birch Forest, 1903, 110x110cm, Paul G. Allen Family Collection; (2)Beech Forest I, 1903, 100x100cm, Galerie Neue Meister, Dresden, Germany

插播:第一次看到克里姆特画的松树林和榉木林(图12),我脑海闪现出的是他为艾蒂儿画的金闪闪肖像画《艾蒂儿肖像画一号》(图13),整体主色调都是斑驳又鲜亮的金色,艾蒂儿紧身裙上节奏紧凑地排布着眼睛一样的图案,仿佛树木表面的自然形成的树结,轻盈披风上的纹路更像是细长的藤蔓缠缠绵绵延伸进地下。

再插播:《艾蒂儿肖像一号》是1907年维也纳犹太富商布洛赫·鲍尔委托古斯塔夫·克林姆特为其妻艾蒂儿绘制的画像,后来在二战期间被纳粹抢掠充公,流入奥地利美景宫美术馆展览,成为镇馆之宝。直到2000年,逃亡至美国的布洛赫·鲍尔后代仅存的唯一继承人玛丽亚·阿特曼委托律师与奥地利政府打了6年的官司,2006年奥地利法院宣判作品归还鲍尔家族合法继承人。很快在2006年6月玛丽亚就以1亿3500万美元天价卖出,现在收藏于私人收藏家的纽约新画廊(Neue Galerie)。

图13. Gustav Klimt, 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1907, Private Collection-Neue Galerie, New York

3. 1904~1907年,借鉴印象派,用鲜明的色彩、大胆的笔触描绘树与花。

这一时期的克里姆特将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果捧在手心,用印象派的斑斓光影画出它们的色彩,树木与花卉不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充满呼吸的生命体。

代表系列1. 花园。当克里姆特将多彩的绿铺上调色盘,花香就从画笔流淌到画布上。背景融入“绿”意盎然的果树,前景流淌着盛开的花儿,这样的风景画谁人不爱?!

《树下的蔷薇》(图14)葱郁的果树如绿色穹顶笼罩画面,树下几丛蔷薇悄然绽放,白瓣轻颤、粉蕊含羞,仿佛能嗅到夏日微风中的甜香。克里姆特不仅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蔷薇花瓣的透明感,还用上百种渐变的绿赋予草地、果树、蔷薇独立的灵魂,它们交织相融在画面中,和谐拥抱成为“风景”。

《树下的蔷薇》也有一段曲折的收藏史,在1905年创作完成后便被一位犹太商人收藏,但在二战期间被纳粹掠夺,战后不久又流入艺术市场,最终在1980年被法国奥赛美术馆(Musée d’Orsay)收藏。受2006年《艾蒂儿肖像一号》(图13)官司胜诉影响,2010年历经一系列复杂的法律程序后,奥赛美术馆主动将《树下的蔷薇》归还给了画作原始收藏家的家族后代,反映了艺术世界中对战时掠夺和艺术归还的逐渐重视,也体现了对克里姆特艺术遗产的珍视。

图14. Gustav Klimt, Roses under the Trees, 1905, oil on canvas, Musée d’Orsay / Private Collection

《盛开的罂粟》(图15)克里姆特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融入同一幅画,远景的群山和天空是极高远眺所见,近景猩红与翠绿交织的花园是极低视角,甚至如匍匐在罂粟花丛之中。这两种视角让我们同时拥有了“看得远”和“观得细”两种体验,这是艺术家神奇的创造力!更浪漫的是,花园里原本没有一丛丛的罂粟,是克里姆特对艾米丽的思念,他在1907年给她的信中写道:“昨夜梦见你戴着我送的红宝石项链,在花丛中化作一株罂粟。”

图15. Gustav Klimt, Flowering Poppies, 1907, 110×110cm, Oberes Belveder

代表系列2:果园。《梨树》(图16)创作于1903年,是克里姆特第一幅彻底拥抱点彩画的作品。不同于典型点彩画,即整幅作品用近似大小一致的色点来写实自然,比如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图17),克里姆特用粗细错落、大小变化的色点或色块凸显远近景。绿色的草地采用大笔刷平涂方式,近景占近80%画幅的枝叶和青梨是较中等的鲜艳色块,视角往后的梨树枝叶是更为细碎的调灰的绿、黄、蓝,远处深绿的树篱同样用细小色点组成。整幅作品简直融入了当时印象派所有的武功秘籍,克里姆特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借鉴而非模仿,所以作品能呈现出和谐的状态。

图16. Gustav Klimt, Pear Tree, 1903, 100x100cm, Harvard Art Museums
图17. Georges Seurat修拉, A Sunday on La Grande Jatte, 1884,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克里姆特也很喜欢画苹果树的主题,有三幅作品,1903年早期创作的《金苹果树》已经在1932年毁于大火;另两幅《苹果树》作品(图18)不管是从色彩还是画面元素上都有非常大的差异,结合两幅作品的创作时间,不难猜测这与欧洲爆发一战(1914年-1918年)有很大关系。任何作品都携带社会属性,虽然我们不是艺术家本人,但从作品中也能感受到细腻的情感。

对比维度《苹果树I》(1912年)《苹果树II》(1916年)
色彩明快的黄绿、湖蓝,阳光感强烈暗紫、赭石、黑金,阴郁如暮色
笔触细腻的点彩与流畅线条结合粗犷的刮刀痕迹与撕裂式笔触
构图稳定的垂直树干与开满鲜花的草地呼应凌乱的草地、风中飘摇的背景树木与倾斜树干制造眩晕感
象征意义歌颂自然的丰饶,隐含对艾米丽爱情的赞美表现生命与死亡的对抗,金色果实如垂死星辰
图18. Gustav Klimt, (1)Apple Tree I, 1912, 110x110cm, Private Collection; (2)Apple Tree II, 1916, 80x80cm, Private Collection

代表系列3:向日葵。

克里姆特有两幅向日葵代表作品,这两幅作品如同双生子:一个聚焦个体的神性,另一个歌颂群体的共生。《向日葵》(图19)画面中央是一株盛放的向日葵,花瓣以螺旋状向外辐射,叶片上的金色脉络如血管般跳动。整幅画最妙的是他用翡翠绿与钴蓝交织出梦幻星空般的背景,而另一种奇妙在于,这株向日葵简直是艾米丽的化身(图20),如果这是牵强附会,那就当我是一厢情愿吧!

图19. Gustav Klimt, Sunflower, 1907, 110x110cm, Private Collection
图20. 艾米丽融入向日葵,笑颜如花

另一幅《农舍花园的向日葵》(图21)将向日葵置于更丰富的生命图景中,像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少女,身上装点着金黄花束,脚边是杂而不乱的雏菊、玫瑰与薰衣草,每片花瓣都用点彩技法点缀珍珠母颜料,在光线下泛出虹彩。克里姆特巧妙地将花园中所有的花儿都排布在一起,他细腻的观察力赋予他高超的审美,也打破现实自然的束缚,正如他在信中所说:“真正的花园不需要围墙,它的边界是心跳声抵达之处。”

图21. Gustav Klimt, Farm Garden with Sunflowers, 1907, 110x110cm, Belvedere

4. 1908~1912年,发现点彩画的色彩更纯、笔触更细腻,画花画树画村舍。

当纯粹的花草树木已经不足以让克里姆特纯发挥画技,他从花园走到更广阔层叠的湖光山色中,他体会到柔和的自然景观与鳞次栉比房屋组合形成的美。在1908年-1912年这段时期,生活化的场景是克里姆特画中的主题。

代表系列1:阿特湖上的卡默尔城堡。

1908年夏天,克里姆特与好友在卡默尔城堡附近租下一栋别墅度假(图22),他常常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的风景,这样他能捕捉远距离景色的精微细节与独特视角,突破肉眼观察的局限。望远镜能压缩景深、强化色彩对比,帮助他提炼出抽象的形式韵律与装饰性肌理,呈现出更有层次感的画面构图:远景被浓缩为闪烁的色块马赛克,中景的建筑物轮廓强烈地被几何化,近景则保留写实笔触,形成虚实相生的节奏。这种技术赋予传统风景画现代性的平面构成感,契合他"将自然转化为黄金镶嵌画"的美学追求。

图22-1. 卡默尔城堡鸟瞰图
图22-2. 三面环水的卡默尔城堡

夏天的卡默尔城堡被湛蓝的湖水与青翠的林木包围,城堡屋顶的深灰色与湖光的蓝绿色碰撞,克里姆特用色彩与笔触的蜕变,勾勒出从自然主义向装饰美学的突破。1908年的第1版(图23)延续印象派风格:灰绿色湖面泛着银白涟漪,城堡以赭石与钴蓝的柔和渐变塑形,树叶以黄绿点彩笔触模拟光线颤动,整体笼罩在薄雾般的清冷氛围中。1909年的第2版(图24)拉近视角,突破自然色彩:湖面被压缩为青金石色的平面,倒影化作钴蓝与祖母绿交织的几何网格,城堡蜕变为朱红与鎏金镶嵌的棱柱体,前景紫罗兰色灌木以涡旋笔触翻涌,整幅画精美的色彩尽显装饰性。1910年第3版和第4版(图25、图26)再次打破整体化构图,将视角拉得更近,色彩更饱满:孔雀蓝的湖面碎裂成马赛克晶片,城堡仅存猩红三角与黄金矩形的叠印,树木扭曲为螺旋状的金箔纹样,天际线被硫磺黄与胭脂红晕染出炽烈光晕。

三幅作品从冷调写实到高饱和抽象,从破碎笔触到平面镶嵌,由远及近的视角将风景解构成色彩与符号表现,在这段时期克里姆特突破现实的视觉表象,风景化为更具装饰语言的马赛克图像。

图23. Gustav Klimt, Schloss Kammer on the Attersee I, 1908~1909, 110x100 cm, Collection National Gallery Prague
图24. Gustav Klimt, Schloss Kammer on Attersee II, 1909, 110x110cm,
图25. Schloss Kammer am Attersee III, 1909~1910, 110×110cm, Oberes Belvedere
图26. Gustav Klimt, Schloss Kammer on the Attersee IV, 1910, 110x110cm

代表系列2:林深之处有人家。

1911年夏天,克里姆特只在阿特湖待了十天左右,这期间他只画了一幅画《上奥地利州的农舍》(图27),两棵巨大的梨树搭起了画面边框,将视野延伸到远处的农舍,农舍墙面木板是蓝灰色,前景草地用密密麻麻的笔触画出了缀满明亮的红色和黄色花朵,整幅画面将蓝色、灰色和绿色和谐融入在各个角落。

接下来的《卡默尔城堡前的大道》(图28)是克里姆特风景画的重要代表作,他开始将浓厚的线条引入风景画创作中。用饱沾颜料的画笔勾勒树木枝杈,树干用浓郁的蓝紫灰色、明亮的黄绿色充分表现出来,构图传递出强烈的透视感,深色的树冠排成一排,强化了空间后退感,将画面聚集到背景深处明亮的黄色房屋。

图27. Gustav Klimt, Upper Austrian Farmhouse, 1911, 110x110cm, Galerie Belvedere
图28. Gustav Klimt, Avenue in the Park of Schloss Kammer, 1912, 110x110cm, Galerie Belvedere

克里姆特突然强化线条元素的这一变化,显然是受到了梵高对线条、色彩美学的影响。比如梵高典型的橄榄树系列(如图29),梵高用卷曲的线条表达强烈苦痛情绪,同时这种表现方式也更能让观者共情,正如克里姆特在巴黎见到了梵高作品时的感受,他开始不惧怕线条对画面的刺激或破坏,用线条更清晰地表达画面主题

图29. Vincent van Gogh, Olive Trees, 1889, 72.4x91.9cm, Kröller-Müller Museum

5. 1913~1917年,随心所欲,技法在左,色彩在右,风景在心中。

当克里姆特对印象派、点彩画、后印象派的技法都消化吸收后,他开始娴熟地创作,将花园、林木、房屋、湖光、山色等等都随心融入他的作品中,可惜天妒英才,这段时期绚烂但短暂,但艺术史上的星光作品永恒闪耀着!

代表系列1、魏森巴赫守林人的房屋。1914年的假期,克里姆特在阿特湖南端的魏森巴赫度过,这里的守林人有一座爬满常青藤的房屋,克里姆特对这所绿意盎然的屋子情有独钟,他创作了两幅作品(图30),将翡翠色藤蔓包裹的木屋进行装饰美学的试验。图30-1青苔绿与赭石色在墙面上交织出写实肌理,藤叶以点状笔触模拟光影闪烁;图30-2将聚集在常春藤墙面上,建筑被几何切割成黄金三角与矩形,常春藤蜕变为螺旋状绿浪,钴蓝阴影如珐琅镶嵌般凝固。虽未亲历其中,但画面仿佛送来阳光下绿色的风,让发丝飘动。

图30-1. Gustav Klimt, Forester's House in Weissenbach on the Attersee I, 1914, 110x110cm
图30-2. Gustav Klimt, Forester's House in Weissenbach on the Attersee II, 1914, 110x110cm

代表作品、阿特湖畔利茨尔贝格(图31)。初次见到这幅作品时,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非常东方味的西方油画!克里姆特用超广角视野融合东西方透视法,重构阿特湖的湖光山色。画面横向用散点透视延展,如展开东方卷轴,纵向远山切换成西方焦点透视,形成几何景深,这种双重透视让画面同时具备空间纵深感与装饰平面性。2017年在伦敦苏富比以4070万英镑成交,刷新了克里姆特风景画拍卖纪录,克里姆特用阿特湖的风光成为贯通东西方视觉逻辑的黄金纽带,在平面与景深、写实与抽象的临界点完成突破。

图31. Gustav Klimt, Litzlberg on the Attersee, 1914-1915, 110x110cm, 

后记

从春节期间到清明假期,断断续续写完克里姆特风景画赏析,期间经历DeepSeek对中文写作的冲击,自我质疑过“古法写作”的低效与无意义,有很长时间是对着屏幕发呆写不出一个字,试图想清楚“如果AI可以对任何作品进行美学传播,我为什么要写文章?”。

现在,似乎找到了答案。当我闻一朵花香时、品一杯咖啡时、抚摸一米阳光时,我将时光里体会的感受告诉你,你能共情我的快乐与忧伤,这些是最美的情感,是最美的,是美!